流水的cp,铁打的旺仔。
微博:社会青年马爷

【宫三】夜行动物(16)

宫城有穿女装夜游的习惯,有一天居然碰到了三井。

女装文学。

万字更新,淦。


16.

良田和安娜心照不宣地隐瞒怪女人和那座小洋房。他们虽然年纪不大,尚未理解这个世界的规则,但依然能够感知到怪女人在村子里的独特地位。

有次,怪女人向他们预告自己有客人到访,所以不能招待你们这两个小鬼头了。良田和安娜顿时慌张起来,以为怪女人不想陪他们玩了,安娜甚至还哭了。怪女人连忙使用曲奇饼干哄他们,笑称小洋房只是歇业两天,不是永久关闭。他们这才放下心来。

到了第二天,良田和安娜提着钓竿和小水桶,去码头旁钓鱼。

他俩原本打算上山捉虫子,连捕虫网都准备好了。可爸爸直接把钓竿塞进他的手里,说船长的儿子怎能不去钓鱼,多学学你哥哥。妈妈少有地赞同爸爸,理由是你们两个太小了,上山太危险。良田看向宗太,宗太为难地笑笑,没有替弟弟说情。

良田真是一点也不想去码头。码头旁的空地上总聚集着无所事事的男孩们,一见到他就嘲笑城里来的真没种,只跟小丫头片子玩过家家。起先,良田的应对方法是视而不见,后来怪女人教给他竖中指,他就竖完中指再走。男孩们并不知道竖中指是什么意思,良田也不知道,但大家都明白那一定不是代表友好的手势。两方关系愈发紧张,但由于父辈的牵扯才没动手,仅限于言语攻击。

为了躲开那群孩子,良田和安娜磨蹭到下午才出的家门。午后的天气又热又晒,躲在树荫下也于事无补。大海没能发挥清凉的作用,反而增添一分潮湿。码头和空地上没几个人,只有不怕人的鸥鸟在低空盘旋。

良田还惦记妈妈的话,正不认输地噘着嘴。他一面想我早晚有一点长成宗太那么高,一面向大海奋力甩竿,鱼钩与鱼饵咕嘟一声没入水中。安娜不管身上的花裙子,一屁股坐在沙土上,圆滚滚的手指艰难地折叠出青蛙的雏形。那是怪女人教给她的新花样。

钓鱼好没劲,真不知道为什么爸爸和小宗那么喜欢。

良田打个哈欠,用膝盖夹住钓竿,扭头去看安娜折纸。当安娜问接下来怎么办,他便会指点她。

不多时,一艘小船如游鱼一般驶入码头。掌舵的男人麻利地跳下船,用混着钢丝的粗麻绳固定那艘轻快的船只。几个女人陆陆续续从船上走下来,是些生面孔,高矮胖瘦不一,穿着各有千秋,不过都十分夸张,仿佛是时尚画报上的模特,顾盼生姿,明艳动人。她们很像怪女人,不是说相貌,而是给人的感觉。

她们双手提着巨大的行李箱,嬉笑地谈论什么款式的泳衣与自己最相称,那动静轻易地撕裂村庄的宁静,注入一股动人的青春泉水。其中一个胖女人主动走到船夫面前,从华丽的长钱夹里拿出几张钞票递过去,笑容可掬地说我们明天上午十点坐船回去,请您务必赶到码头。

良田认识那位船夫,姓田中,是个活泼的大嗓门,喜欢揪着爸爸问东问西,很是希望能去外面跑船挣大钱,也希望爸爸能给他些助力。此时的他却缄默其口,抢过钱就转身去侍弄小船,连句客套话都没回。女人们相互对视,整齐地露出相似的笑容。那笑容太复杂,良田分不清是讥诮还是无奈。

等女人们走远了,田中叔叔皱紧整张黑脸,低声骂了句瞧不起人的贱婊子。良田装作没听见,好奇地问:“田中叔叔,她们是谁啊?”

“是些不正经的女人!专门来找那个疯婆娘!”田中叔叔厌恶地吐口水,像是急于排出体内的污浊之气,“宫城家的小子,你知道山脚下有个白房子吧?”

良田心里一突,状似乖巧地点头。

“千万别靠近那里!”田中叔叔激烈地控诉,“那里住着一个外来的疯婆娘,隔三差五地叫一群女流氓到家里……哎,不说了,你这小孩不懂!”他又哀叹起来,“风气都被她这种人给败坏了,早晚有一天……”剩余的话消失在他愤怒的眼神中。

“可我也是外乡人,是城里来的……”

“不一样!你爸爸是土生土长的岛民,后来才出去的嘛。这里是你们宫城家的根。”田中叔叔黢黑的脸上挤出深刻的皱纹,似是笑着的,看起来有些狰狞,“你呢,虽然没在这里出生,但也是我们的成员,放心吧。”

可良田对这个称号很不感冒,更不想要。他挑起一边的眉毛,动起坏念头,假意乖巧地问起另外的事:“叔叔那么讨厌她们,为什么还给她们搭船?”

田中叔叔哽了一下,含含糊糊地回答:“你个小孩懂啥,一边玩去。”

虽然很讨厌怪女人和她的怪访客,但田中叔叔仍老老实实地运送她们上岛再离岛。良田从中发现些规律,怪女人的访客大多一个星期来一次,无一例外全是奇装异服的女人,口音各有不同,除了那个负责付钱的胖女人,大多不会出现第二次。

她们在洋房里干什么?

良田如实询问怪女人,怪女人笑眯眯地回答:“我给她们拍照。”

“到这么远的地方来找你拍吗?”

怪女人骄矜地点头。“我很会拍的。”

“从没看你用相机。”良田指着桌子上的拍立得,“不是这种,是那种带长筒的,很高级的。”

“那些在二楼的干燥箱里。它们很娇贵,不能在潮湿的环境下待太久。”她向上指着天花板,“我有专门的暗室。好小子,你是没相信过我是摄影师吧?”

良田吐了吐舌头。“你还不让我们去二楼呢,好小气!”

“暗室里有化学药品,怕伤到你们啊。”

“暗室是什么?”

“专门用来洗相片的,里面不能有阳光和白色的灯,要点红色的灯,把胶片和相纸扔到药水里洗洗涮涮,一会就有漂亮的照片了。”

良田联想到电影里的画面。“哦,我有点印象了。”

怪女人突然举起双手,握着一个空气相机,紧闭单眼,煞有介事地指导良田:“小孩,我要开拍了!放松,抬头,笑一下……别笑太大,好丑!微笑!好,保持住,拍了!”

良田僵着一张笑脸,朝向虚拟的镜头比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剪刀手。

怪女人假装拨弄胶卷,转向痴痴观察他们的安娜。“也给这个小孩拍一张!”安娜兴奋地尖叫,对着怪女人张牙舞爪,活像是一只最小号的哥斯拉。

“很好!很好!继续!非常完美!”怪女人为安娜的精彩演绎竖起大拇指。

良田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将眼前的怪女人和田中叔叔口中的伤风败俗连在一起。她只是怪,不是坏。可是田中叔叔也不是坏人,和爸爸一同长大,爸爸出岛闯荡后经常照顾奶奶。

良田不知道相信谁才算是正确。他没法去请教爸爸和妈妈,他们只见过田中叔叔,没见过怪女人;也不能问安娜的建议,那丫头的脑子里只有蛋糕,想不来这种复杂的事情。眼下,他唯一能依靠的只有宗太了。

趁着爸爸接待田中叔叔,妈妈则在接待爸爸和田中叔叔的时候,良田偷偷拉着宗太去了背面的廊道上。宗太好奇地问良田要做什么,良田东瞧西看,确认四下没人才趴在哥哥耳边说:“我和安娜认识了一个阿姨。她对我们很好,但村里人都说她很坏……你说我该怎么办啊?”

“是住在山口下白房子里的明菜阿姨吧?”

良田瞪圆眼睛。“小宗怎么知道的!”

宗太笑得很是得意。“我可是你们的大哥啊!”

“少来!你跟踪我们?”

“我哪有空,天天有事要做。”一提到干活,向来不爱抱怨的人皱起整张脸,“爸妈问你们去哪了,你俩的表情很怪,应该是撒谎了。我就偷偷问安娜,没想到那丫头一下子全告诉我了,之后天天跟我讲你们的明菜阿姨都带你们做了什么。”

“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

“你洗澡的时候。”

“怪不得你不跟我一起洗澡了!原来是等安娜打小报告!”良田气咻咻地问,“小宗为什么不来问我呢?”

“你小子的嘴巴那么严,肯定问不出啊。”

“才没有呢!要是小宗问我的话,我一定会说的。”

“真的吗?”宗太斜眼看良田。

良田心虚地点头,接着担心宗太会向爸爸泄密。“小宗不会告状吧……”妈妈知道了还好说,如果爸爸知道了,绝对会挨揍的。

宗太摸摸良田的头。“安啦安啦,我没乱说。”

“我不信……”良田嘀咕着,“你不是最听爸爸的话吗?”

“小白房可是你俩的秘密基地,我怎么可以当叛徒?”他老气横秋地叹气,“其实我也不想听话的,但我是长子啊……”

看着这样的宗太,良田意识到自己好像一直忙于探索小岛,已经很久没正眼打量过哥哥。宗太比之前更黑更瘦了,面颊微微塌陷,好像又长高一点点。

良田没由来地感到羞愧。他问宗太:“小宗,和我们一起去小洋房吧。明菜阿姨早就知道我有个超棒的哥哥,一直想见见你呢。”

“不行,明天要砌砖,我得帮忙。”

“就出去一会嘛。”良田搂住宗太的脖子,使劲摇晃,“明天妈妈要坐船买东西,你可以说妈妈叫你跟着去,把妈妈送上船,我们就跑路!”

宗太噘着嘴望着月亮思索好一阵,然后露出漫不经心的笑容,月光为他的眉眼镀上一层温柔的银边。他说:“真拿你没办法。”

次日,妈妈做完午饭便急匆匆地收拾东西,准备尽快离岛,不然很难在做晚饭前赶回来。宗太看准了机会,到院子里找爸爸。爸爸在用铲子搅拌水泥,粗糙的皮肤上挂着细密的汗珠。

“爸爸,妈妈叫我跟着去。”宗太表现得相当从容,瞧不出半点慌张。良田有些难以置信,没料到哥哥连干坏事都这么厉害。他可没这两下子,说谎时声音会颤。

爸爸没抬头,轻易地相信大儿子的话。“去吧。”

然后三个小孩簇拥着妈妈前往码头,妈妈还感动自家小孩好贴心,殊不知被狠狠利用了。他们笑眯眯地护送妈妈上船后,沿着小路前往怪女人的小洋房,不可避免地遇见空地上的男孩们。

那几个孩子一看到宗太便乐不可支,为首的更是出言不逊。“孩子他爸出现了哈哈哈哈!一家三口团圆了!”

良田和安娜一同翻白眼,对这些无聊的招数见怪不怪。宗太却停下脚步,蹙紧眉头,质问他们。“你说什么?”

男孩们立即大笑,像是撞见什么天文奇观。他们凑过来,将宫城家的孩子们团团围住,流里流气地打趣:“哈,宫城家里的男人不全是没种的嘛!骂了这么多天,你弟和你妹都不敢回嘴!”

宗太的弯眉紧紧蹙在一起,没理会叫嚣的男孩,而是问身旁的良田和安娜。“他们就这样天天欺负你们吗?”

良田看向那群干瘦的男孩,又看看高他们半头的哥哥,突然拥有底气,迫切地希望能够出口恶气。他点点头,指着为首的男孩,说:“他起的头。”

他本以为宗太会像平时那样去吓唬吓唬他们,可宗太居然主动打了过去。那个男孩被激起野性,不顾显而易见的体型差,向宗太扑过去。两个人就在土路上开战,扬起一阵沙尘。没人上前阻拦或是加入。那群孩子乐此不疲地摇旗呐喊,听见有人痛呼便放肆大笑,如同欣赏一场精彩的斗鸡比赛。

良田眼睁睁地看到哥哥被捶打和撕扯,却挪不动脚步上前帮忙。害怕远大于愤怒和沮丧。他永远做不到宗太那样勇敢,只敢躲在别人身后指手画脚,后悔自己的嘴太快。一旁的安娜喊几声别打了,转瞬淹没在吼叫与笑声中。

在码头忙碌的男人们终于意识到孩子吵闹得有些不对劲,纷纷赶来,把骑在那男孩身上的宗太给拉开。那个男孩面容肿胀到看不出原本的容貌,片体鳞伤,像只累趴的狗躲在大人身后喘粗气,仇恨地瞪视宫城家的三个孩子。相比之下,宗太的状况好出太多,几乎没受伤。他的眉骨和脖子上多出几道血痕,衣领被扯得变了形,人字拖不知跑到哪里,只能打赤脚。

良田凑近宗太,发觉宗太垂在身侧的手在抖。他抓住那只手,手心是冰冷的。但宗太的声音十分坚定平稳:“离我家人远点,不然见一次打你一次。”

这件事不可避免地传到爸爸的耳朵里。

经过田中叔叔的加工,宗太变成恃强凌弱的那个,而良田和安娜是帮凶。田中叔叔还故作大方地表示孩子之间有摩擦是很正常的,但凡事要有个度,那孩子被揍得不轻,可千万别怪罪宗太云云,顺便提起这件事是由他从中调停,那边的家长不会上门找事。爸爸连忙鞠躬,表示会好好教训宗太,又十分感谢田中叔叔的帮忙,并许诺以后有什么需要请尽管提。田中叔叔得意地笑了,似乎拿到他最想要的东西。

爸爸阴着脸推上大门,向宗太大喊:“你脑子进水了吗!真是长脾气了!我平时是这样教你的吗!”

宗太垂着头,双手背在身后,像是一名引颈就戮的士兵。良田和安娜吓得浑身发颤。奶奶试图阻止爸爸发火,爸爸不耐烦极了,扶起奶奶进入房间内,说自己要教育孩子,妈妈您别掺和。

没有奶奶和妈妈在场,三个孩子不得不直面爸爸的怒火,被迫迎接岩浆的浇灌。

“还有你们两个!”爸爸的大叫几乎让良田和安娜蹦起来,“是不是撺掇你哥干傻事!”

良田缩着脖子,死死闭起眼睛。安娜则抓着他的衣角不松手。爸爸上前扯开她。“自己好好站着!”安娜扁起嘴,吸吸鼻子,想哭又不敢哭。

好在爸爸没把心思放在他们身上,看了两眼便走到宗太面前。他用细长的竹棍对宗太指指点点。“偷偷溜出去玩就算了,还和人打架!没有一点当老大的自觉,还带着你弟弟妹妹去捣乱!”

“不是这样的。”宗太虚弱地辩解,“是他们……”

“别找借口!”爸爸甩开竹棍,裹挟着风声抽在宗太的肩膀上,宗太猛地一哆嗦,“真是够呛!仗着自己长得高大到处打架!你是流氓还是瘪三!”

宗太的全身绷紧,双手死死攥成拳头,胸口起伏不定。

“你叫村里人怎么看我们家!已经这么大了,怎么还什么都不懂!”爸爸这次抽在宗太的胳膊上,那处的皮肤立刻鼓起来。

“是他们先欺负小良和安娜!”宗太崩溃地喊出来,“他们活该挨打!”

“这是理由吗!”爸爸抽打在宗太的小腿上,“挨欺负就叫他们自己解决!解决不了就受着!宫城家不养孬种!用不着你去出头!男子汉要学会忍耐!要把脾气用在对的地方上!绝不是意气用事!”

“爸爸为什么总是这样!”宗太爆发出稚嫩的怒吼,脸涨得通红,额角浮现青筋,“我以前被打了,您是这么说!现在我能替小良和安娜出头,您还是这么说!到底谁才是最大的孬种!”

爸爸狠狠甩过去一耳光,打得宗太向后踉跄两步。然而宗太没有任何退让的意思,用仇恨的目光直逼他的父亲。爸爸再给他一巴掌。“你敢说我是孬种!”

“就是这么回事!爸爸永远讲大道理!永远不会站在我们这边!”宗太扯着脖子嚷嚷,末尾带着哭腔,“我没错!都是他们的错!我讨厌那些人,讨厌那个姓田中的,还讨厌这个鬼地方!”

“你不服气吗!”

爸爸接连抽打宗太,宗太的身上很快浮现交错的伤痕。大颗大颗从宗太的眼眶中涌出来,嗓子喊得破音。“我不服!明明是他们不对!”

“那都小地痞小无赖,长大以后不是一辈子窝在岛上,就是出去当浪荡子!你怎么能和他们比!”爸爸突然压低音量,咬牙切齿地挤出这些话。他的视线落到宗太的长发上,放开音量大骂:“我说过多少次叫你剪头发,你就是不听!存心要当流氓是吧!”

说完,爸爸抄起放置在工具箱里的大剪刀,抓住宗太左边的鬓发,胡乱地削掉那处的头发。宗太终于开始害怕了,恐惧凝聚在眼睛内,发出细碎的哀叫,听着像是动物临死前绝望的悲鸣。他尽力偏头去躲,但爸爸抓得太紧,根本挣脱不开。

良田本来吓得浑身僵直,一看到那明晃晃的刀锋在宗太的耳边比划,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连忙冲过去,抱住爸爸的手臂。“爸爸,别剪了!小宗知道错了!我也知道错了!对不起对不起!下次再也不敢了!不敢了!”

“滚一边去!”爸爸甩动胳膊,然而良田死也不撒手。

这时,怪女人和安娜手拉着手,推门冲进院子里。她们气喘吁吁又满头是汗,却一派轻松地说:“你一个大男人拿小孩撒什么气啊?”

安娜比哥哥们机灵得多,知道偷偷溜出去找怪女人来帮忙。良田望向他们的救星,再也憋不住地嚎啕大哭,宗太像是受到感召,也咧开嘴大哭起来。一时之间,院子里满是哭声。爸爸烦躁地大叫你俩闭嘴,见宗太和良田抽抽噎噎地收声后,没好气地问怪女人是谁。

怪女人指着爸爸手里的剪刀,“你先收起这东西,别把孩子的耳朵剪掉。”

“少管闲事!”爸爸竟然顺从了怪女人,将剪刀扔回工具箱里。他强硬地抱起双臂,“先说你是谁!”

“我姓浅野,住在山口下的白房子里。”

爸爸应当听闻过怪女人的名号,却没有村里人那般显而易见的敌意和厌恶。“浅野小姐,有何贵干?”

怪女人特意退到大门外看了看铭牌,用男人的腔调阴阳怪气地回答。“宫城先生,鄙人是良田和安娜的挚友,此次前来是看望良田和安娜,顺便结识一下宗太。这个理由行不行?”她低低地笑了一下,“我他妈过来是怕你把儿子打死,就这么简单!”

“这是我家的私事,跟浅野小姐没关系吧。”

“我是良田和安娜的朋友,不算外人。”

爸爸斜睨身旁的良田,发出无声的恐吓。良田立马垂头看地。

怪女人又说:“小孩打架而已,干嘛上纲上线的?你小时候就老老实实的,从来没打过架吗?”

这句话直击要害,让宫城家的孩子们直勾勾地盯着爸爸,等待着爸爸的回答。爸爸语塞,显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不打架是窝囊,打架是学坏,到底要孩子怎么办啊,活该受欺负吗?”怪女人走到爸爸近前,压低声音地商量起来,“宫城先生,我听安娜说过你是个很厉害的船长,算是见多识广,跟这村里的人不一样……没可能看不出来他们是故意的吧?这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该给的面子也给了……差不多得了。”

她的话很是意味深长,良田没听懂。

爸爸则像是懂了,不情愿地点头。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回身指着宗太的脸,声色俱厉地警告,“这次有人说情算你走运!你最好长个记性,下次还这样,看我怎么收拾你!”

宗太一手捂着参差的鬓角,一手抹眼泪。他既没答应,也没否认。

下午妈妈回到家,一看到狼狈至极的宗太,便对爸爸发了好大的火。爸爸沉默不语,独自承受着妈妈的怒气,挨了好几个巴掌不说,还被没收了晚饭,连奶奶都没理他。良田很是快意,叫宗太过来看爸爸吃瘪。宗太则无动于衷地躺在榻榻米上,面朝着墙。从这个角度看,他缺出来的鬓角尤为突出。

到了夜晚,妈妈找到宗太,先是用电推剪仔细修理宗太的头发,好言安慰:“这下更像摇滚明星了,我们宗太好帅哦,是不是?”

良田和安娜用力点头,良田甚至将镜子举到宗太面前。宗太看着镜中的自己,总算不那么郁郁寡欢了。

妈妈拿出一瓶小小的黄色药膏,揉在宗太的伤处上,让宗太疼得哼哼唧唧的。“这是妈妈刚买的药膏,听说是新产品,很有效哦。本来想给你爸爸抹一下被砖头砸坏的地方,现在全给你用,才不给他!”

宗太噗嗤一声笑了,别别扭扭地说:“妈妈,还是给爸爸留点吧……”

“你不怪你爸爸了?”

宗太又不说话了。

“你爸爸的确很过分,妈妈教训过他了。不过呢,妈妈还是希望你能稍微理解一下他。村子里有好多人在盯着我们家,他不做点什么,实在是难以交代。”

“为什么要盯着我们啊?”良田不解地发问。

“因为你爸爸很厉害啊,在外面站住脚,有船有船员,还有钱回来修房子。他们很嫉妒的。”

“真的吗?大人都挺好的,只是他们的小孩很坏。”

“小孩能有什么心眼,还不是大人的意思?他们啊,都等着看笑话呢。”妈妈嘲弄地微笑。

“为什么啊?”

“因为我们和他们不一样呗,不咋是村子里的,而是城里来的。”妈妈轻抚宗太刚刚剃好的鬓角,遗憾地叹气,“说起来,宗太真的很像你大伯,不管是长相还是性格。明明从没见过面。”

安娜问什么是大伯,妈妈悉心解释是爸爸的哥哥。这很新鲜。良田从没听说过爸爸也有一个哥哥。“那大伯在哪里,我从来没见过。小宗见过吗?”

宗太正摆弄自己的新发型,抽空摇摇头。

妈妈再次解释:“你们大伯去世了,在妈妈爸爸刚结婚没多久的时候。”

“怎么死的呀?”良田刚好到了对死产生好奇的年纪,一听见有关死的话题,就忍不住追问。死是什么呢?他不理解。

妈妈迟疑片刻,半晌回道:“你大伯在码头上跟混混斗狠,被人拿刀捅中肝脏,没到医院人就没了。”她转向宗太,投出怜惜的目光,“爸爸很看重你,很担心你走歪路。你奶奶说过,宫城家的男人都短命。你要理解你爸爸的苦心啊。”

爸爸妈妈得知怪女人的存在,并没有急着阻止自家孩子们找她玩。良田猜怪女人那次的及时救场,得到了全家人的认可。

良田和安娜雷打不动地拜访怪女人,偶尔宗太会加入,一同度过放松的休息日。当怪女人需要工作时,他们会上山玩耍打发时间。爬到半山腰时,良田停下眺望那座小白房,刚好看到怪女人在花园里给模特们拍照。他惊奇地发现,那些女人身披薄纱,近乎赤裸,对着镜头搔首弄姿,然后奔到怪女人面前亲她。怪女人没有半点抗拒,笑得很是灿烂。

良田吓得不轻,但瞬间接受了——怪女人嘛,做什么都不奇怪。最后,他什么都没说,拉着蹒跚的安娜跟上宗太的脚步。

夏天飞奔而去。在爸爸和哥哥的努力下,奶奶的老宅终于变身为闪闪发亮的新宅,怪女人和宫城家的关系也越来越好。她古怪的穿着和行为常常让爸爸皱眉头,奶奶和妈妈倒是接受良好,夸她活得很潇洒。

怪女人还为他们拍下在新宅前的全家福,拍得极好,洗出来的照片更好,跟外面照相馆不相上下。

这回良田看到她拿出像大炮一样的相机了,啧啧称奇。“你真的没骗我啊!”

“你小子还没相信吗!”怪女人拍拍他的头,递给他一对崭新的护腕,“听薰说你们明天要回去了。这是给你的礼物。”良田兴奋地欢呼一声,立刻戴上护腕,摆在眼前仔细欣赏。那是耐克,在名护也是很难得的牌子货。

怪女人给宗太一颗新篮球,给安娜一个哥斯拉橡胶玩具。她说这是给孩子们的临别礼物,谢谢他们陪伴她度过本该无聊的夏天,还说自己再过一个月也要离开了,去外面给更多的人拍照去。爸爸叫三个孩子赶紧道谢,自己也矜持地表示谢意,并奉上一条鱼骨项链,说这是他和夫人亲自制作的,一点小礼不成敬意。

故事本应在这里完美落幕,然而怪女人跟良田说了一句多余的话。

“其实我想送你那个瓷娃娃的,就是你最喜欢的金发公主。但你爸爸肯定不乐意的吧?”怪女人趴在他耳边悄悄说,“如果你想要的话,就等明天一早来我这里拿,再趁乱塞进包里,就不会被发现了。”

她的话如同魔咒在良田的脑子久久回荡,让他夜不能寐,辗转反侧,对那个美丽的洋娃娃心心念念,又害怕被爸爸发现。爸爸绝对不允许男孩子拥有娃娃的。可他真的想得到娃娃,不是出于占有,而是光是看到它,就可以轻易地回忆起这个夏天。

天色蒙蒙亮,家里人仍在安心酣睡,良田已经轻手轻脚地溜出家门。鸟鸣阵阵,海浪滚滚,清晨的海岛安静极了,他的心跳声都显得格外多余。

要是娃娃被发现,那说是安娜的好了,大不了之后请安娜吃棒冰。

良田越想越觉得这是个极好的办法,于是开开心心地跑过土路,跑过码头与空地,跑过上山口,离洋房只有一河之隔。在经过小桥时,他随眼一看,眼睛便再也移不开了。

远处的河渠边上趴着一个人。

那人是寸头,但身材窈窕,是个女人。她没穿衣服,苍白的后背与臀腿上是狰狞外翻的裂口,像是一张张毫无血色的嘴。没有血迹,亦或是早已流干了。

良田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可他没胆子靠近,更没胆子去洋房。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原路返回,哭哭啼啼地摇醒爸爸妈妈,语无伦次地说出所见所闻。

妈妈将儿子紧紧抱在怀里,一下下拍打他的后背,低声宽慰他别怕,却没有止住良田的抽搐——他的双手和双腿在不受控制地震颤,真不知道是怎么回到家的。他应该摔了一跤,也可能是好几跤,浑身都在疼。

爸爸拧紧眉头,忧愁地踱了几步,接着走出房间片刻,带来宗太和鱼叉。他神情肃穆且紧张,嘱咐妈妈千万别出家门,照顾好奶奶和孩子们,然后对宗太说去把田中叔叔叫到白房子那里,务必带上防身的家伙。交代完这些,他便提着鱼叉离开了。

良田不知道是如何度过那个白天。

他依稀地记得他被妈妈安置在柔软的被褥里,却睁着眼睛没有睡着。脑子里浑浑噩噩的,能感觉到有许多人来到院子里讲话,后来是争吵,最后回归平静。宗太和安娜大概来看过他,讲过一些话,然而那听起来犹如难以理解的无线电报。

直至深夜,良田才算是恢复些许神智。因为他听见爸爸和妈妈在说话,提到了怪女人的名字。纸拉门上投射出两个囫囵的影子,正面对面坐在门廊上。

“……浅野小姐她……”

“我过去的时候,人都硬了。”

“究竟怎么回事啊!”

“她家里被翻得不像样子,值钱的全没了,大概是入室抢劫吧。还有……”爸爸突然低声对妈妈说了什么,妈妈惊呼一声。

“我的天啊!到底是谁干的!”

“田中说浅野小姐的社会关系很复杂,总有不三不四的人上岛。我进到洋房二楼,看到不少裸女照片,还有一些色情杂志,估计都是她拍的。像她这样的人来到这里,大概是为了避风头吧。那些杂志,应该不太合法。”

“那也不可能是那些模特吧?她们都是女的!”

爸爸长叹一声。“而且昨天没人上岛,田中还跟我抱怨没挣到钱。”

死寂横亘在他们之间,许久无人说话。

“虽然很对不起浅野,但这事我们管不了。”爸爸总结道,“明天一早我们就走。之后我还想把妈妈接过来,可以吗?”

“行,接来吧。”妈妈长叹一声,“这地方不能再待下去了。”

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良田会重复地做一个梦。梦里的他穿上和金发娃娃一样的衣裙,身体变得很小很小,小到能够坐在橱柜上,身旁的则是那个怪女人最为喜欢的小王子。而在橱柜下面正坐着怪女人。她一点也没变,寸头花衣,举着花纹茶杯喝红茶,桌上另外放着一块戚风蛋糕。

她像是在等谁的来访。

TBC

写得非常糟糕,但我已经没有力气修改了,等出本再说吧……

评论(30)
热度(91)
  1. 共1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 麻叶·大 | Powered by LOFTER